Page 7 - 争鸣——明末清初瓷器集珍

象的高度，必须从更高的文化层次和艺术修养来证明其凌驾于消费民众之上的权威性。著书立说显然是最有效的推动之一。
譬如高濂自己出资于万历十九年（1591 年）出版的《遵生八笺》，即是一本被后世奉为经典的养生奇书，其中第五笺《《燕
闲清赏笺》详叙了古玩鉴赏与文房品藻。《长物志》是另一本脍炙人口的名著，它是晚明苏州文士文震亨撰著的一部关于
生活和品鉴的笔记体著作，具体而细致地呈现出晚明士大夫日常生活的美学，是研究晚明物质文化、建筑营造、文人生活
必不可少的参考资料之一，也是古代造物艺术理论的代表性著作。成书于 1590 年的《考槃余事》四卷，则是明末五子之一
的屠隆编撰的一部关于生活艺术与古董鉴藏的随笔，杂论文房清玩。还有张谦德的《瓶花谱》、袁宏道的《瓶史》，皆为
十分特立独行的奇葩专书，精心细致地从品瓶、品花、折枝、插贮、滋养、事宜、花忌、护瓶、花器、花材等全方面详尽
阐述插花的艺术。诸如此类的文人笔记散文著作，在晚明以来流行一时，如此一来，整个社会在这些文人精神与美学意识
的主导下，对物质生活与精神追求就有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从书房的摆设，到厅堂的铺陈，到园林的营造，乃至收藏古董、
出行游玩，饮食娱乐，都反映出艺术生活化的情形，这也是驱动十七世纪瓷器烧造的风格与品位得到了极大发展和提高的
根本原因之一。突出的现象，就是自晚明开始大量创制出的各式新颖瓷器造型，尤其以花器、香器、文房器为多。
在品鉴长物古董、设计营造各式器物用具时，江南的文士们始终遵循着传统的格心与成物之道，试图在物态环境中构建人
格理想与重现精神境界。反映在景德镇高级定制设计的瓷器上，无论是青花或者五彩瓷，都出现了许多品味极高的作品。
像思古慕古、文会雅集的题材当然不会缺少，而最富品格象征性的山水、野舍、古寺、寒林，也屡屡被精妙地绘写在瓷器上，
它们能为清雅的书斋或者堂皇的厅堂营造一个迥然不同的情景联想，暗示了主人高雅脱俗的情趣。由此可见，十七世纪景
德镇瓷器的辉煌成就，离不开大批文人雅士们的参与。把经典、传统的艺术与美学的原则、标准、追求，倾注在瓷器的创造上，
使纯粹的文人趣味史无前例地全方位体现在过渡期的瓷器上，无论是斋室里的花器，还是书案上的文具，瓷器业已成为了
艺术品味的象征与情才遣怀的寄托了。
就在这独一无二的历史与时代机缘下，十七世纪景德镇瓷器制作突飞猛进，极大地吸引调动了生产劳动力，在大幅提高生
产效率的同时，也因为庞大的市场需求与行业竞争使得瓷器质量日益精进。在崇祯十年之后的纪年器与堂名款器面貌丰富，
精品迭出这一现象中可以看出，高等级的私家定烧订单大幅增多，而景德镇制瓷社会化的分工合作，流水生产经过几年的
磨合与发展，此时技巧技术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瓷器的品质等级之多备胜从前，高品质瓷器的生产也更加普遍和
精美。是时精者愈精，其色染之工，层层分明，得心应手；其描绘之笔，俊劲爽利，细入毫微。纵是中、低档瓷器，其质
量亦较从前高出甚多。纹饰题材极为丰富，戏剧传奇、先贤典故、神仙故事、瑞宝名珍、花鸟诗意、自然景色，所见泱泱
文明，形溯千古，尽入瓷中。故事画面的场景多有山石云林景色，倒巉悬壁，青石奇木，云岚缭绕，仙野气十足。至于人
物刻画，多是文质彬彬，面部模式化和脸谱化程度较高，从而有一种疏冷的文人儒风。文人审美与社会通俗进行了充分的
有机结合，成为十七世纪过渡期瓷器最大的艺术特点。

结语
十七世纪景德镇瓷器制作在摆脱了长久来封建统治阶级与权贵阶层的管制与垄断后，彻底地走向商业化、社会化，不但因
海上瓷路的辉煌而走向世界，成为全球化贸易舞台上的主角，也在江浙一带的财富与文化精英阶层里成为一种文化艺术消
费的新气象。虽然面对山河变色的忧伤与伦常崩坏的冲击，但晚明以降，百艺发达，具精具美。在这样一个如火如荼的社
会背景里，十七世纪转变期的瓷器充满了那个时代独有的风情与格调。江浙一带发达的商贸环境、崇尚解放的社会消费文化，
再加上江南文士们的积极参与，推动景德镇民窑瓷器的制作突然进入了一个辉煌而灿烂的时代，鲜活质朴的世俗化题材与
崇尚回归自然的风格是这一时期艺术的特点，而瓷器制作的艺术想象力与创造力也在此时达到了极盛，在文人趣味的渗透
和影响下，无论是雄奇的山水、盔甲，还是昳丽的花鸟、美人，皆细腻生动兼高穆浑雅。这个因历史机缘而涌现的一朵昙花，
直至康熙中晚期因官窑的复烧而凋落，但是其丰富多元的艺术元素、引人入胜的精彩设计与佳美的烧造品质，代表了景德
镇民窑瓷器史上的一个空前绝后的艺术成就。

文 / 梁晓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