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5 - 争鸣——明末清初瓷器集珍

消费时代的万象
与欧洲掀起中国瓷狂热的同时，国内消费市场对景德镇瓷器的需求也开始猛增。从晚明开始，江浙一带因手工業與商貿的
迅速發展，不但吸引了大量人口的集中，也誕生出城市中产财富阶级，而这里也是历来人文荟萃、文化艺术沉淀最深厚的地区。
在财富充裕且物质發達的刺激推动下，晚明社会也随之开始转向了“消费社会”，追求崇尚思想解放、个性张扬，欲望膨胀，
也追求風雅精緻、豪华奢靡的生活。
中国传统社会千百年来构建的礼乐道德、尊卑贵贱的规范，在十七世纪过渡时期的社会消费热潮面前开始瓦解。现在，庶
民与富商阶级也可以公开追求过去仅属于权贵阶层和文士阶级的特权享受，豪华的居室陈设、奢靡的锦衣美食、名贵的古
董珍玩当然不在话下，“右族以侈靡争雄长，燕穷水陆，宇尽雕镂，臧获多至千指，厮养舆服至陵轹士类。”明人林云程
修沈明臣纂的 《通州志》中的这段描述，正是江南文人们面对富家豪门的奢靡生活所体会到了的对原有传统阶级形态的冲
击与感叹。但社会上的奢靡消费，不单是上层的风雅名士或者权贵新富，就连普罗百姓也趋之若鹜，早已是攀比成风了。
自古以来，瓷器就是与人民日常生活最密切相关的使用器具。除了皇家垄断的官家器物以外，寻常百姓家里使用的瓷器总
是以实用性、耐用性、功能性、廉宜性作为制作根本，但是在十七世纪的社会风情画卷里，景德镇瓷器的官窑属性已经退去，
在新兴市民阶层的庞大市场需求下，迅速转向陈设性、装饰性和鉴赏性为主，俨然成为了显示品味、地位、身份的奢侈品了。
为符合这种新的审美趣味的变化，瓷器的造型设计与装饰题材也趋向丰富多元和世俗化，表现真实的日常生活场景与社会
大众喜闻乐见、通俗易懂的故事，成为了装饰题材纹样的主流时尚。
十七世纪过渡期瓷器中数量最多的作品，当属那些寓意美好追求的故事题材，如祝寿、高升、中举等等，这就是世俗化的
具体表现；另一类大量出现的作品，则以民间社会上流行的章回小说、戏曲故事、版画书籍为装饰主题，以“西厢记”、“杨
门女将”、“鸳鸯绦”、“封神演义”等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章节，都是代表性作品。清人陈浏在《陶雅》中评论道：“精
仿宋元绢画人物故实，几于笔笔有来历。后之客货推波助澜，图绘小说、演义，泛滥及于戏剧。虽曰荒唐不经，要其态度俶诡。”
晚明开始的版画印刷业的兴旺也极大地推动了文化消费的意识和潮流，广泛流传于民间社会的俗俚典故、戏曲故事、章回
小说等题材，成为了此时景德镇瓷器设计源源不绝的灵感与素材，这些所谓的客货瓷器以古今人物为主体，突破了以前官
窑在题材上的种种管制与禁忌，涉及爱情婚姻、宗教神话、历史故事、俗谚箴言，呈现出真实质朴的情感、爽朗大方的构图、
热烈饱满的色彩，完全是江南社会万象的缩影。
另一个饶有趣味的现象与题材，就是在康熙瓷器上出现的女性形象。在中国的艺术史上，从未有这样大面积地、鲜活地、
细致地描写过女性。晚明开放解放的思潮与社会风气，促使女性们也开始追求生活的乐趣。比起那圆明园十二围屏上雍容
高冷的雍正女人们，康熙的女性欢快多了！无论是在云端、在戏堂、在小园、在亭榭，她们裙裾鲜美、高耸乌云、樱唇凤眼，
溜肩溜到了我见犹怜的瘦小，却神采奕奕，矜持而绝不妖娆；优雅而绝不造作、风趣而绝不平庸。即便是没有男人的陪伴，
她们一样专心致志地起舞、赏古、戏婴、吹笙、秉烛夜游、月下香祷，真是多彩多姿，体现出大气、自信、闲适的女性形
象，生动地描绘了社会各个阶层女性的生活与精神面貌。陈浏在《陶雅》中评述道：“瓷品最重画工，绣品亦然，刻玉刻
木莫不皆然。明瓷画手奕奕有神，康熙青花、五彩亦颇仿明瓷，至雍正则画益美，然以花卉为最工，人物则不及康熙远甚，
尤以画美人之瓶罐不能见重于后世。。。。。。往往髻鬟高耸，衣裳如新。。。。。。” 康熙的女人们，绝对是一朵中国
陶瓷上的奇葩。

名士风流的豪情
明清交替之际，一方面是朝纲崩坏、管制消失，新的解放思潮带动了整个社会，提倡人性与个性的张扬与追求。一方面是
商贸与手工业得以迅速发展，造富了大批城市的中产财富阶级。在充裕而发达的物质供应下，富商与庶民开始崇尚追求风
雅精致的生活，文化艺术的消费成为一种时尚；与此同时，大批从追求仕途中解放出来的文人名士，也纷纷转向社会活动，
他们的艺术才情开始向建筑、造园、工艺、版画、家具、制瓷等诸多工商业领域倾注延伸，他们结社交游、赏鉴古董、吟
风弄月、怡情养生，将高雅脱俗的精神境界与日常生活相结合，从而形成了一套独特而完整的艺术生活体系，成为了整个
社会的艺术、时尚、审美、品级的指南与指标。
当全民享乐成风，沉迷奢靡豪华时，传统社会里向来位居“四民”之首的文人士大夫们，为了维护其阶级的尊严与理想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