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89 - 古籍善本·金石碑帖专场

刘喜海旧藏《董美人墓志》简述

嘉兴南湖学院 田振宇

公元581年，丞相杨坚从静帝手中夺取政权，终结了北周，并自立国号为隋，后在其统率之下，灭南陈，结束了中国长达300年的分裂
局面，实现再次统一。尽管只有两任帝王，国祚仅三十七年，隋朝仍然是中国历史上极为重要的王朝，它承前启后，开创了政治、经济、
文化等多方面的新格局，为大唐的诞生奠定了基石。
即是在书法领域，隋代书法也呈现出强烈的时代面貌，既不同于北朝的粗粝霸悍，也有别于南朝的温婉秀美，而是有着大一统的包容
气度，综合二者之长，汲取南北特质，形成既方峻整饬又雍容典雅的新风格。碑刻中，如《龙藏寺》《曹植碑》《贺若谊》《启法寺》
等，或秀朗或古厚，可为翘楚，而隋代墓志多以隽美为主，当以《董美人》及《苏孝慈》《元公姬氏》等为杰出。其中尤数《董美人墓
志》，最富传奇色彩，备受世人青睐。
《董美人墓志》，清嘉道间出土于陕西兴平县，由时任兴平县令的陆君庆（号剑庵）获得，陆是上海人，陆锡熊（1734-1792）第五
子。他卸任后将原石携回上海，旋归金石家、鉴藏家徐渭仁（1788-1855），徐因得此更号随轩。咸丰三年（1853）上海小刀会起义，
徐渭仁受牵连而死于狱中，董美人墓志原石亦随兵燹消失无踪。
据传世整纸拓本，志石为方形，21行，行23字。美人姓董，齐凉州刺史董佛子之孙女，董后进之女，蜀王杨秀侍妾，“美人”为宫内
女官职位。开皇十七年（597年）二月，董氏患病不愈，于七月十四日终于仁寿宫山，享年仅十九岁，葬于龙首原。杨秀亲自撰文以表哀
悼。
在唐以前，墓志铭文中很少出现撰书者，此志为少有的特例，而且撰文者身份特殊。杨秀为隋文帝杨坚第四子，与后来隋炀帝杨广为
同父同母兄弟，开皇初封为越王，后改封蜀王，镇守益州。史称其胆气豪壮，容貌雄伟，美须髯，多武艺，生性耿直。后杨秀因不满杨广
设计夺嫡，而遭到构陷，仁寿二年（602年）被隋文帝废为庶民，软禁内侍省，杨广登基后仍加禁锢。大业十四年（618年），宇文化及弑
杀隋炀帝，本欲拥立杨秀，但臣僚认为杨秀难以驾驭，于是下令将其处死。作为皇室子弟，杨秀的命运可谓一幕宫廷权力斗争的悲剧。
《董美人墓志》本身背后蕴含的历史风云与儿女情长，为其平添了传奇。从杨秀为爱妾亲撰的墓志铭文来看，志文以华丽辞藻描写了
美人生前的姿容仪态，及不治后的哀恸追悼，情真意切，文采斐然，而书丹者即非蜀王亲笔，亦必出于当时一流的宫廷书手名家，镌刻同
样精工细致，非一般官宦墓志可比肩。故此志甫一出土，即广受关注，翻刻不绝，从学甚众。罗振玉对其评价很高：“楷法至隋唐乃大
备，近世流传隋刻至《董美人》、《尉氏女》、《张贵男》三志石，尤称绝诣。” 赵万里亦评其书法云：“字迹稳秀端丽，与《元公》、
《姬氏》二志同为传世关中隋志翘楚。”
历来金石鉴藏家们，对《董美人》往往有特别的兴趣。隋代女子及宫人墓志，常被当作收藏的主题，而《董美人》必是其中不可或缺
的第一名品。近代书画家鉴藏家吴湖帆，不喜当时流行的北碑，独钟情《董美人》，因得拓本，便将书斋命名为“宝董室”，又曾因同时
拥有《董美人》与另一种稀有的隋代墓志《常丑奴》，专刻了一枚“既丑且美”印，还广邀好友门生，为自藏《董美人》拓本反复题咏，
汇集成册，已然成就了鉴藏此志的佳话美谈。而另一位民国名人袁克文曾在给友人的书信中感叹求《董美人》真本十年不得，可想见当时
的爱“美”之心。
令此志备受珍视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原石拓本稀少难觅。从发现于陕西到消失于上海，《董美人》重现世间短短数十年，除在关中时拓
过极少外，道光二十年石归徐渭仁后才开始精心拓印，以满足各方金石友人需索。故今日能见到的《董美人墓志》多为徐氏拓本，即此亦
千金难求，如吴湖帆所得三件，二册一纸，皆为此类。旧京琉璃厂庆云堂主人，以经手善本碑帖多而闻名的张彦生，在《善本碑帖录》中
即称“志道光间出土，初拓本少。见初拓本，刘喜海藏，托纸整张，刘题签最精，此拓本由徐坊再归李盛铎，近存北京市文物商店，黑墨
拓较精。再王懿荣藏徐渭仁加藏石拓本，用六吉棉连最薄纸拓……”以张先生平生经眼无数，也只提到初拓本一件，余皆归上海徐氏后拓
本，足见其稀。
所幸的是，张氏提及的这件初拓尚存人间，今现于永乐春拍专场。如张氏所记，整纸已托，右边纸有李盛铎写于民国十四年（1925
年）的题跋：“石藏上海徐紫珊家，咸丰中兵燹后存佚不可考。此为刘燕庭藏本，后归徐梧生者，乙丑九月滂儿得于燕市。麐嘉居士
记。”钤印包括：“李盛铎印”“木斋”“许光宇”“东武刘喜海燕庭审定金石文字之记”。
《董美人》传世原石拓本数量少，前人为方便观览临习，又多将拓片剪裱装册，故能整幅保存者便更稀少。整纸本较剪裱本，更能直
观反映原石完整面貌，因此备受金石家们的偏好。此件不仅整纸未剪，且用纸考究，拓墨精善，观其递藏，身世更是显赫。
题签者也是最早收藏者乃清代道咸间著名的金石家、古泉学家、藏书家——刘喜海（1793-1852）。刘喜海，字燕庭、燕亭、砚庭、吉
甫，别号三巴子，山东诸城人，乃刘墉侄孙，嘉庆二十一年（1816）举人，室名嘉荫簃、味经书屋、十七树梅花山馆、来凤堂等。嗜金石
碑刻、古泉珍籍，过眼即辩。收藏甚富。他曾官福建、陕西、四川、浙江等地，所到之处，广罗金石古器，著有《海东金石苑补遗》《古
泉汇考》《三巴金石苑》等。
刘喜海之后它的主人为徐坊(1864—1916) ，字士言，号梧生，山东临清人，定居河北定兴。广西巡抚徐延旭之子，大学士鹿传霖婿。
光绪二十七年（1901）以尚书荣庆荐，擢为国子丞，曾与缪荃孙共办京师图书馆，后为宣统帝之师。他是晚清大藏书家，时称其“雅善收
藏，为海内名家”，家有藏书楼“归朴堂”，与柯劭忞、孙葆田、王懿荣、盛昱、罗振玉等皆为好友。
题跋者李盛铎（1859—1934），更是近代中国重要人物，字椒微，号木斋，别号师子庵旧主人、师庵居士等，晚号麂嘉居士，江西德
化县（今九江）人，一生从政，是清末民初著名外交家、政治家兼藏书家、出版家、金石家。他继承并发扬了李氏家族“木犀轩”藏书，
使之成为清末民初北方三大著名藏书楼之一，所蓄古籍碑帖善本不计其数。其人又是校勘学、版本学大家，袁克文、傅增湘等皆对李氏执
弟子礼。
另一位留下印鉴的许光宇，也是民国时期的金石学家，河南固始人，他与马衡友善，所得金石碑拓多为精稀之品。
由递藏过程可见，从清代至民国，这件《董美人》一直受到一流金石学者、鉴藏家的珍重呵护，流传清晰有序。
张彦生提到的北京文物商店，即后来的北京文物公司，负责碑帖文物的为碑帖专家秦公先生。上世纪九十年代，由秦公主编，北京文
物公司与日本合作出版的《中国石刻大观》，就收录了这件《董美人》中的名品。
吾辈何幸，能够见到这件曾经名家摩挲，并被权威著录的《董美人墓志》早期拓本。期待独具慧眼的藏家果断出手，再续金石传奇，
一举抱得“美人”归！